勤政殿, 底下的群臣吵得不可开交, 赵昀却始终面无表情, 自从上次为收复三京失利之事下了罪己诏之后,他便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再无从前的凌云壮志。
“陛下, 若不是吴潜连夜度过长江天险,击退蒙军主力, 恐怕三川此时已经成了蒙古的囊中之物, 刘大人,你蓄意攻击吴大人, 究竟是何居心?”
“哼,你如此这般为吴潜辩护, 焉知是不是被他收买?我可听说吴潜在湖州赠了秦九韶一块风水宝地, 江大人,你是不是也有一份?”
那些大臣总是各有各的说辞, 各有各的立场。有些是真心为国为民的老臣, 有些是为了某些势力的私利,他岂会分辨不出真的善恶忠奸?只是有些奸臣,恰恰也与赵氏宗族的利益紧紧绑在了一起……
就如同今日有人弹劾吴潜, 便立刻有人攻击与他一派的秦九韶,只是攻击之人, 无一不是主和派。
“说起这秦九韶, 我可记得他是吴潜营垒中最善谋划之人, 性喜奢好大, 我听说他和吴潜勾结在一起,利用手中的职权贩盐,百姓苦不堪言。”说话的人看上去颇有些愤慨,口水都要喷出来了,“否则以秦九韶那点微薄的俸禄,怎么能造出如此宏敞雄伟的宅院?陛下,您可要明察秋毫啊!”
赵昀就那么坐在原地,冷冷地看着下立之人,不动,也不回应。
立刻便有主战派的人回击了过去:“杜老,这‘苦不堪言的百姓’在何处呢?你可有胆将此人带上朝堂,让大家看看,真正强行贩盐的奸恶之人,究竟是秦九韶,还是杜老您的亲信?”
“你!老夫问心无愧,江大人红口白牙出言污蔑,老夫可万万受不起。”
座下激烈的争辩声几乎能穿透耳朵。
这一刻的赵昀,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,他伸手扶上自己的额心,声音略显无力道:“今日便到这里吧。”
“陛下,那这吴潜和秦九韶……”
对方的话还没有说完,赵昀便疲惫地抬起手来:“朕信他们的为人。”
官家都这么说了,朝臣即使心中还有微词,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驳了官家的面子,于是便没人再做声了。
他恨秦九韶,甚至可以说,在这个天下政务总决之地,没有人比他这个君主更恨秦九韶,无论是出于私心,还是嫉妒。
可赵昀同时也知道,秦九韶是个纯粹的君子,他想自己的少,想百姓的多。
否则,应迦月最后,也不会选择那个人。
临安城外,有一处破败的粥棚伫立在原地。
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去修缮了,虽然没有人施粥,可却也成了来往百姓歇脚的地方。
悠远的记忆传来,飘渺如烟云。
“这么珍贵的东西要好好传下去,以后能卖很多钱的……”
“嘿嘿,我叫红领巾。”
……
有时候,人常常会因为一点美好的记忆执念终生,因为他们知道,这种美好极其奢侈,一旦错失,多一点,多一分都不可能再有了。
哪怕他坐稳了江山,手握天下生杀大权,也再也换不回当年那个女子……于面纱之外的片刻回眸。
“陛下,按照您的吩咐,贵妃派去湖州的刺客已经在途中被全部擒获,其中大部分都收了丁大全的钱财。”唐见站在赵昀的身后,神情严肃,“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?”
赵昀没有回头,声音平静:“不用留了。”
唐见愣了愣,听命而去。
而赵昀始终站在原地,看着面前的粥棚,想了很久很久。
跟在阎姣娘身边的宫女杏娥前些日子犯了错,被阎姣娘处以私刑,手筋挑断,容貌尽毁。凭着最后一口气,杏娥将当年毒药的真相告诉了皇后,而自己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委。
因为她的手段,应迦月得以借死之名,离开皇宫这个囚笼。因为她胡乱攀咬,自己对太后下了手,在史书上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。
恨吗?倒也算不上有多恨。
于他而言,阎姣娘只不过是个影子而已,她骄纵恶毒也好,用尽心思讨好也罢,影子始终是影子,没有办法在他心里掀起半点波澜。
罢了,就这样吧。
朕就当你死在十年前,从未回来过。
赵昀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,睫毛上忽然沾了些东西,他抬眸瞧了瞧,却发现是下雪了。这个冬日比以往每一年都要冷些,可雪却来得很慢,不知淮河的江面会不会被冻住,蒙古的jūn_duì 会在这个冬天踏冰南下吗?
他不知道,也没有人会知道。
他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,单薄的身影和天地融为一体,任凭飞雪白了头,任凭身后岁月纷纷落地。过往种种,都如同这些纷飞的雪花一样,绽放时极美,消散时极快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头顶忽然多了一把伞,赵昀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,却见谢道清撑着伞站在自己身后,眉眼平和而温柔。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皇后,也是他第一次专注的听她说话。
她说:“陛下,该回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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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年后。
湖州。
“夫人夫人,不好了,小少爷他又不见了!”
小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的时候,应迦月正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,听到这话的时候直接把书撂在桌上:“啥,又跑了?”
“是啊,奴婢方才去寻先生,先生说小少爷今日就没来过,也不知又是去哪儿玩了。”
应迦月恨铁不成钢道:“这孩子,不跟着他爹学点好的,非学我这个学渣逃课,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!”
小兰嘴角抽了抽。
“快,咱们赶紧去找找。”
应迦月拍了拍衣摆站了起来,正要行动的时候,突然听到头顶有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。
“嘿嘿,娘亲不用找了,我在这儿呢。”